寻找国语世界语运动的先行者郭后觉

本文转自：嘉兴日报

　　◎王健图片由作者提供

　　19世纪末20世纪初，以“言文一致”和“国语统一”为口号的国语运动致力于推广白话文和标准语音，同一时期世界语（Esperanto）传入中国，因其“倡导民族平等，反对语言霸权”的理念在中国知识分子中引发强烈共鸣，文学巨匠鲁迅、巴金、冰心等人对国语和世界语运动鼎力支持。桐乡历史上有一位倡导国语、世界语运动的先行者，他的一生跌宕起伏，但始终坚守在语言文字改革和世界语推广的事业中，让我们从尘封的历史中寻找他的身影。

　　※家庭贫寒，刻苦求学

　　清光绪二十一年（），郭后觉出生于浙江石门县东郊的农村（今桐乡市崇福镇御驾桥村）郭氏祖宅务本堂。郭姓自明代中叶迁入崇德县，并一直以耕读传家继世，明代时还出过郭楫、郭子直两位进士。郭后觉的祖父郭道心便是清末秀才，曾向县令自荐与城中太平军首领斡旋，从而避免一场兵祸，其胆识为时人所称赞，后历任兰溪、仙居县训导。

　　年逾古稀的郭道心含饴弄孙，然而此时家道中落，加上儿子挥霍无度，他忧心年幼郭后觉无人管教，便将他交由其伯父抚养。之后，郭后觉就在伯父的私塾中念书。伯父对他严慈相济，尽管少年郭后觉常因调皮被戒尺“伺候”，但伯父的谆谆教诲让他受益匪浅。

　　郭后觉童年孤苦，9岁后祖父、父母相继过世，郭后觉与弟弟郭祥雍、妹妹郭寿珍相依为命。身为兄长的他深知要担起抚养弱弟幼妹的重担，伯母拿出钱来劝他继续求学，于是他毅然决定典卖家中田地前往外地求学。考入浙江第一师范学校的郭后觉废寝忘食地学习，年毕业后便在家乡肇昌小学做了一名教师。

　　有一天，报纸中一则北京国语讲习所招生的广告吸引了他的注意，国语讲习所是当时进行国语教育的机构，主要是培养语言文字研究人才，北京讲习所有当时全国知名的语言文字专家如黎锦熙、胡适等前来讲课。思虑再三的郭后觉决定于年远赴北京求学。求学的日子里，他聆听了胡适的《国语运动与文学》讲演，倡导白话文和儿童文学的观点让这群青年茅塞顿开。因为 　　

　　※入职书局，收获爱情

　　年秋，郭后觉应聘进入上海中华书局国语文学部担任编辑，随后加入了上海世界语学会。有了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后，郭后觉对世界语的研究更加深入，也逐渐认识到推广世界语的必要性。一年后，他所编著的《世界语概论》一书成为我国首部世界语专著。

　　在他的“世界语”朋友圈中有一位挚友——新闻出版界先驱胡愈之，郭后觉与胡愈之都是世界语函授学校的教员，他们既是同事，又有共同的爱好和理念。胡愈之曾回忆：“我与郭后觉相识是在年前后，当时郭先生加入上海世界语协会，自己学习并劝别人学习世界语，有一个时期，我们每星期都见面。当时的郭先生是个热情的青年，但他的热情并不外露，他生活十分严肃，但外表天真活泼，和任何人都能接近，和五四前后的青年一样，郭先生有理想，有信仰。可他却不是个空想主义者，他能够脚踏实地地为理想而工作，在工作中、斗争中他永远是愉快天真活泼的。”

　　郭后觉在中华书局里担任着编辑国语教科书和《小朋友》杂志的工作，他与国语文学部的同事乐嗣炳、吕伯攸、蒋镜芙等，都是从事语言、文学研究的年轻学者。他们富有热情与朝气，每天都忙于编辑各种国语读物，工作中常常为了一个字、词的问题热烈讨论，甚至为了完成一本书的编辑通宵达旦。郭后觉努力的成果便是编撰出《国语发音纲要》《国语发音学》《国语罗马字》等书籍。《小朋友》创办于年，是深受我国少年儿童喜爱的儿童期刊，郭后觉在杂志中负责“国语杂货店”栏目，内容是解答读者小朋友在国语发音上的各种问题，同时他还设计了各种国语小游戏，鼓励小朋友们多学多练。

　　繁忙的工作之外，郭后觉也邂逅了爱情。年，舟山姑娘吴瑞英来到上海国语专修学校学习，她眼中的郭先生文质彬彬、和蔼可亲，交谈中相似的童年经历拉近了彼此的距离，不久两人便确立了恋爱关系。吴瑞英回忆当时的恋爱，他没有送过一件衣服或一瓶香水，送得最多的是专门买给她的书籍和杂志。爱情平淡而真切，不久吴瑞英被委派到马来西亚任教，两人分隔两地，只能通过书信互诉情愫。年底一次意外悄然而至，长期伏案写作的郭后觉因劳累而意外跌倒，导致单眼失明，吴瑞英闻讯后立即回国照顾其起居，郭后觉无比感动，两人的感情再次升温。

　　※远赴南洋，投身教育

　　郭后觉受伤后落下头疼病，身体较差。为了恢复健康，同时不再分离，郭后觉夫妇计划前往南洋生活。年他便接任了北婆罗洲（今属马来西亚）亚庇中华学校校长一职，吴瑞英则接受了亚庇中华女校的聘书。两人在北婆罗洲亚庇完成了简单的婚礼，婚后的生活是平淡而辛苦的，为了偿还医疗债务和抚养孩子，两人尽可能地节省生活开支，在这个只有两条马路、百来家商店的小镇上相互扶持着度过了最艰难的四年。

　　即便生活清苦，郭后觉还是难以放下对语言文字的研究，他常常翻译世界语杂志里的文章，国内的好友还写信邀他担任国语教育促进会审词委员会委员一职，帮助校对书籍里的字音问题。

　　年，郭后觉一家回国，回乡的半年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光，在暨南大学发表演讲，和年迈的伯母叙旧，携妻儿赴杭州游玩访友。好友吕在廷还邀请他担任肇昌小学教师，学生眼中这位来自南洋的郭先生不仅学识渊博，而且没有一点架子，也乐于分享他的南洋生活。学生曾回忆：“郭先生穿一身西装，常常给我们讲南洋群岛上的热带风光和风土民俗。其他老师也来听郭先生上课，我们都说他最有学问，有点像大学里的先生。”

　　年，郭后觉一家再次赴南洋，在吉隆坡柏屏义学、尊孔学校任教。南洋华侨对汉语教育颇为重视，华侨教育界诚邀他来编写国语教材和教育书籍。对此郭后觉从不拒绝，他深知华侨学子的汉语教育将维系华侨中华民族文化的根脉，几年间他深入调研，编写出《家庭儿童新教育浅说》《民众国语话本课》《闽粤语和国语对照集》等生动、实用的书籍，颇为当地师生所喜欢。至今马来西亚是国外华文教育体系最为完整的国家，这也要归功于郭后觉那一辈为华文教育倾注心血的教育者。

　　为了在南洋地区推广世界语，郭后觉还在当地发起世界语研究社，并为新加坡《绿洲》月刊、《南岛》杂志撰写世界语文章。郭后觉夫妇默默地坚守着教育事业，他们各自忙碌、聚少离多，然而国内隆隆的炮火声打破了平静的生活。

　　※战火纷飞，心系祖国

　　年，日军侵华的消息传播到南洋。与爱国华侨一样，郭后觉内心充满对国家命运的担忧，作为一介书生无法直接参与抗战，但他认识到自己手中最有力的武器便是蕴含民族平等理念的世界语，他要用这件武器来作战。

　　这一年他在新加坡《星洲日报》上刊登第一篇反法西斯翻译作品《敬告全球的世界语群》，此后在《星洲日报》《南洋商报》发表文字和翻译作品，如《我们要和中华民族携手粉碎日本军阀》《世界语在反侵略阵线中》。此时他还写信给世界各地的世界语师友，信中大力抨击了日军在殖民地的奴化教育以及汉奸的趋炎附势，为抗日救国大声疾呼。

　　年，吉隆坡华侨团体多次为中国抗战筹款，这些活动中少不了郭后觉的身影，他捐出自己的工资和稿费，号召青年人支持抗战。他在《抗战周年和中国青年》一文中抨击了一些精神萎靡的青年人，他写道：“凡有青年资质的兄弟姐妹，大家该认清前进的大道，现在还只走了头一段，使得中国的将来成一部最光荣的抗战史，页页都由青年所有的苦心毅力、赤血来写成。”

　　年抗战焦灼之际，郭后觉的老友胡愈之来到了吉隆坡，分别十载的两位老友畅谈良久，胡愈之发现眼前这位老朋友丝毫没有改变，依然是天真活泼的样子。聊起世界语，郭后觉坦言这几年一直和欧洲、日本的世界语同志通信，还翻译出了几本世界语名著。这种一心专注于学术研究的精神让胡愈之敬佩不已，两人也感慨于战火无情、人间有义。

　　随着日军逼近吉隆坡，郭后觉避居新加坡，随后参加了胡愈之、郁达夫发起的“星华文化界战时工作团”继续宣传抗日。新加坡沦陷后，郭后觉夫妇在战火中流离失所，最终他在苏门答腊的一座小岛上隐居。隐居的郭后觉以种菜为生，空闲时翻看《双城记》《三剑客》等名著，他以时局为题创作了大量诗词，在获悉中国远征军捷报时写道“争取人间正义，盟邦胜利。旌旗一色满江雄，千旅百师相继续”，在追念伯母时写道“十年抚育难言喻，千里飘零未报恩”，文字里流露出他对抗战胜利的期待和对故乡的眷恋。

　　※魂归他乡，后世纪念

　　长期的劳作加上日军的不停搜捕让郭后觉感到疲惫不堪。年3月，隐居的郭后觉、陈岳书等人被日军逮捕并囚禁于武吉丁宜的日军监狱中，身体羸弱的他最终抱憾而逝，书籍和文稿也被付之一炬。

　　年8月15日，日本宣布投降。胡愈之、陈岳书等人将郭后觉的骨灰带回新加坡。他的朋友们发起建立后觉公学纪念他。尽管学校规模很小，但几年中出刊了《后觉公学纪念刊》《世界语是什么》，刊物中有胡愈之、吴瑞英等人的悼念文章，也有郭后觉对世界语学习的文章，其中都饱含了无尽的思念。

　　吴瑞英在年回国后参加和平民主运动，新中国成立后在光明日报社、文字改革委员会任职。晚年的吴瑞英对丈夫的思念日益加深，她常常把丈夫的照片放在贴身的衣袋里，一遍遍地翻看着丈夫留下的诗词稿本，一时潸然泪下。

　　长久以来，郭后觉并不为人所知。新加坡李庆年先生最早 　　年，御驾桥村新建郭后觉纪念馆，馆内展陈了其生平事迹和学术成就。如今村民、学生陆续前来参观，他的故事也理应被世人所铭记，而他刻苦勤奋的品质、心系祖国的情怀将一代代传承下去。

　　郭后觉曾对学生说：“咱们（不一定是咱们自己的一世）要早日实现理想世界，一方面应竭力地传播世界语，一方面要坚定着纯洁的精神。”确实，郭后觉的一生可以用“纯洁”来形容，胡愈之称他和陶行知一样，生活朴素，把“知”和“行”打成一片，是教育界人士的模范。郭后觉兼具学者、教员、文化战士三重身份，一生都默默无闻地专注于国语和世界语的世界中，足以令后人钦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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